1. “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，被夢見的人醒了。” —— 博爾赫斯《環形廢墟》 這句引言揭示了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微妙關系，也為諾蘭的《盜夢空間》奠定了探討夢境本質的基礎。2. 即便三遍看過，克里斯托弗·諾蘭的新夢仍不能理解透。但藝術家構建世界與體系的深淵似的欲望，一絲不茍地吞沒我，我對諾蘭這個電影敘事結構玩樂者的驚異感，越發細致。 諾蘭對于電影敘事的探索和構建世界的渴望，讓觀影者的驚奇感隨著觀影次數的增加而愈發細膩。3. 進入夢或幻景，從來不是新創意。從賽博朋克式的《黑客帝國》，到哥特式的通往魔幻世界的《愛麗絲漫游仙境》的兔子洞，從連接人體器官閉渣進行游戲的《感官游戲》，到侵入夢鄉的《紅辣椒》與《入侵腦細胞》，逃脫現實世界，去往陌生奇境，這游戲電影人永遠玩不膩。 探索夢境和幻境并非電影的新概念。從《黑客帝國》到《愛麗絲漫游仙境》，再到《感官游戲》和《紅辣椒》、《入侵腦細胞》，電影人始終樂此不疲地帶領觀眾逃離現實，進入奇異的夢境世界。4. 這些作品中，《黑客》最事無巨細地構造了一種未來的可能性，人類敗落在自己創造的機械與人工智能世界里，這世界的格局大到足以包容一整個世界觀的運行。這也便是諾蘭在《盜夢空間》中所做的：構筑一個能夠自由運轉的夢的世界，即便人們離開電影院，這個世界已經在兩個半小時內建立，并在人們的思維火花中獲得生命，自轉起來棗態顫。 在這些作品中，《黑客帝國》最為詳盡地展現了一個未來世界，人類在自己的機械和人工智能創造物中陷入敗局，而諾蘭在《盜夢空間》中構建了一個能夠獨立運作的夢境世界。即使觀眾走出電影院，這個世界在短短兩小時內已經成形，并在觀眾的腦海中獲得了生命力，開始自我轉動。5. 影片故事并沒有新奇的地方：盜夢者柯布接下一單生意，一個能源公司的總裁齋藤要摧毀競爭對手。對手公司的總裁將死，兒子費舍要繼承父業，于是齋藤要求柯布進入費舍的夢，并植入一個想法，這想法將令對手公司解散。柯布便帶領自己的團隊，進入費舍的夢，并在貼近潛意識的第三層夢境將想法植入。在想法植入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，柯布與筑夢師又進入了第四層。 《盜夢空間》的故事情節看似簡單：柯布，一名盜夢者，接受了一個任務——幫助能源公司總裁齋藤摧毀其競爭對手。在齋藤的對手、即將去世的總裁的兒子費舍繼承家族事業之際，柯布被要求潛入費舍的夢境，植入一個想法以導致其父親的公司的解散。柯布帶領團隊進入費舍的夢境，在第三層潛意識夢境中植入想法，卻意外地進入了第四層夢境。6. 靠四層夢境，諾蘭為自己打造了一個極封閉的空間（這是諾蘭的世界），這空間又包含了充分開放的思考接口（接通我們每個人的世界）。允許每個人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的理解，并進行拓展。諾蘭為觀眾提供了一個夢之世界的原型，其中的一切元素都好像一場宏偉的奠基，以供想象力離開銀幕后的再度馳騁。 通過四層夢境的構建，諾蘭創造了一個極度封閉的空間，同時提供了開放的思考接口，讓每個觀眾都能對這個夢境世界有獨特的理解和拓展。諾蘭為觀眾呈現了一個夢境世界的原型，其中的元素如同一場宏大的基礎建設，激發了觀眾離開影院后再度放飛想象力。7. 一場夢，要將之投影在銀幕上且顯得真切，還要靠各種電影手段。《盜夢空間》主要是敘事時間與空間的一場空前的游戲。其中最叫我驚艷的有三點。第一，時間相對論。第二，空間的延展與壓縮。第三，交叉蒙太奇的極致發揮。 將夢境搬上銀幕并顯得逼真，需要電影技巧的支撐。《盜夢空間》是一場在敘事時間和空間上前所未有的游戲，其中有三點尤為令人贊嘆：時間相對論的運用、空間的可伸縮與壓縮以及交叉蒙太奇技巧的精湛發揮。8. 電影中，一般的藥劑催眠后，進入睡眠狀態五分鐘，便能在夢里度過一小時。這個比例在柯布的團隊使用強力藥劑進入費舍的夢境時，變成20倍的換算規律。現實的一小時，夢中是二十小時，再下一層夢境是四百小時，依次類推。這種設計為敘事提供了一種“時間相對論”，也是一種思維層面的“子彈時間”，視覺上的子彈時間原理是令角色的速度接近子彈的速度，相對看來，便是子彈的運行變得極緩慢。《盜夢空間》中，四層時間速率不同的夢境在時間大道上分裂出四條并行的時間小徑，它們相互并行、相互映證。諾蘭用慢鏡頭（第一層夢）、或失重狀態（第二層夢）以及正常狀態（第三層夢）來造成不同速率的時間流逝感覺，時間的過程忽而加速，忽而減緩，以時間概念的伸縮來引領觀眾的感官，并做到如此復雜，諾蘭實在是第一人。 在電影中，常規的催眠藥劑作用下，五分鐘的現實時間等同于夢中的一小時。當柯布的團隊使用增強型藥劑進入費舍的夢境時，這一比例變為20比1。也就是說，現實中的一小時，在夢中相當于20小時，而在更深層的夢境中則是400小時。這種設計創造了“時間相對論”，并在思維層面上實現了“子彈時間”——在《盜夢空間》中，四層夢境以不同的時間速率平行存在，相互關聯。諾蘭巧妙地運用慢鏡頭、失重狀態和正常狀態來表現不同時間速率，使時間感受時而加速、時而減緩，以此引導觀眾的感官，并成功地將這一復雜概念呈現出來。9. 在夢中接駁儀器，進入下一層夢，又使電影的空間有無限擴展的可能，但諾蘭又為這種擴展設限。第一層夢境是一座城；第二層夢境拓展出來的空間比第一層狹小，僅為一棟大樓；第三層夢則縮小為一個小型迷宮式醫院，戒備森嚴。這給人們帶來一種多層次而立體的空間感，又似乎是以具象的空間來模擬人類意識的肌理，最深層的意識，感覺上是最狹窄，同時也最難入侵的。 通過夢境連接設備的運用，電影的空間得以無限擴展。然而，諾蘭也為這種擴展設定了界限。第一層夢境是一座城市，第二層夢境則縮小至一棟大樓，而第三層夢境則變成一個迷宮般的醫院。這樣的設定為觀眾呈現了一種多層次且立體的空間感，仿佛是用具體的空間來模擬人類意識的復雜性，其中最深的意識層面似乎最為狹窄，也最難滲透。10. 時間的伸縮與空間的衍生，最終都以“交叉蒙太奇”這傳統的電影手法聯系起來，貫穿于柯布團隊執行“植入想法”的整個過程中。每當有新一層面的夢境插入敘事后，便與之前的夢境交錯展示。比如前一個鏡頭展示第一層夢境的雨水沖刷進車窗，下一個夢境便展示第二層夢境開始瓢潑大雨。前一個鏡頭展示第一層夢境的車身歪斜，下一個鏡頭便是第二層夢境的整座大樓出現傾斜。最后，四層夢境就如此關聯緊密地交錯在銀幕上，當從夢境穿越到現實的期限到來，四層夢境都開始爆炸、坍塌，并迅速聚攏到第一層夢境并最終醒來。這段場景驚心動魄，震懾感官。就好像交響樂從主調生發的，豐富的發展部分，最終聚攏在主調的最強音上。而諾蘭以光影進行的時空游戲，也終于抵達一個光耀的終點。 時間的伸縮和空間的擴展最終通過“交叉蒙太奇”這一傳統電影技巧貫穿于柯布團隊執行植入想法的過程。每當新的夢境層面加入敘事，它就會與之前的夢境層交錯呈現。例如，第一層夢境中雨滴沖刷車窗的鏡頭之后，緊接著展示第二層夢境中暴雨的來臨。車身歪斜的第一層鏡頭之后，緊跟著第二層夢境中大樓傾斜的景象。最終，四層夢境緊密交織在銀幕上，當夢境穿越至現實的時刻到來，四層夢境開始崩塌、爆炸，迅速收斂至第一層夢境，并將觀眾帶回到現實。這一幕驚心動魄，震撼感官，宛如交響樂從主調出發，經過豐富的發展，最終回歸到主調的最強音上。諾蘭以光影編織的時空游戲，在此抵達了一個輝煌的終點。11. 電影是夢，但《盜夢空間》的啟示，是這場夢必要有堅實的敘事結構才得以成立。諾蘭的構思提供了硬邦邦的思維鋼筋，使這場夢有了不可摧毀的構架。 電影本身即是夢的一種形式，但《盜夢空間》的深刻啟示在于，一個夢境必須建立在堅實的敘事結構之上才能成立。諾蘭的精妙構思為這場夢搭建了堅固的思維框架，使得這個夢境世界堅不可摧。12. 盜夢者柯布尋找藥劑師約瑟夫的時候，曾參觀過約瑟夫的地下室，那里有12個人用連接裝置將自己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