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立春》是顧長衛“時代三部曲”的第二部。該片的立意、劇情、人物塑造、影像風格、演員表演都達到了很高的水平。女主演蔣雯麗憑借此片的演出,獲得羅馬國際電影節影后桂冠。在片中,蔣雯麗不惜增肥扮丑自毀形象,在其中扮演一位相貌丑陋,卻天生擁有一副好嗓子的小縣城藝校老師王彩玲。王彩玲愛好歌劇,一心想去北京,進入中央歌劇院唱女高音。但在這個閉塞的小城,卻很少有人理解和賞識她的夢想,她顯得格外清高,與眾不同。在一次次的奔波與落空中,她先后遇到了幾個和她一樣追求藝術夢想的年輕人,發生了一個個故事后,她最終放棄了藝術之夢,與現實握手言和。
很多人說《立春》講述的是藝術家的故事,刻畫的是懷才不遇的悲哀。但我個人覺得,《立春》之所以立意高明,恰好在于它講述的其實是平凡人的故事,刻畫的是平凡人不甘于境遇的艱難奮斗,以及這個過程中他們內心不斷的掙扎、懷疑與痛苦。影片中胡金泉找王彩玲商量假結婚,王彩玲意識到自己必須主動面對現實,她坦誠告知胡金泉:你和現實水火不容,可我不是,我就是不甘平庸。有一天我實在堅持不下去,隨便找個人嫁了,也就算了。這一段拒絕理由也是王彩玲的自我剖白。
工業文明帶來的精細化分工和流水線作業把人分割成原子,個體與個體面目模糊,生活與生活面貌相似。人們的日常生活喪失了形式,不再具有獨立完整性,而是變得支離破碎,空虛重復。在這種空前的精神危機下,如何尋求完整的自我表達,不僅是審美的需求,也是生存的需求。追求不凡,是為了擺脫被人群裹挾、被日常生活吞噬的恐懼。從這個角度說,《立春》與《孔雀》的立意一脈相承。在《立春》里,這種追求的途徑是藝術。這是一種取巧的方式,畢竟,還有什么載體,能比詠嘆調更能直接地抒發人內心的不甘與渴望呢?影片中,導演對王彩玲有過多的歌頌和同情,因此帶來一種浪漫主義傾向的誤讀,時代的困境變成了個人的壯舉,凡人的掙扎變成了英雄的覆滅,這種解讀實在弱化了影片的現實性和深刻性。
片中王彩玲的自白:每年的春天一來,我的心里總是蠢蠢欲動,覺得會有什么事要發生;但是春天過去了,什么都沒發生,就覺得好像錯過了什么似的。
在生命的春天里,年輕人的欲望與熱情被這個世界點燃。“卷曲又卷曲,卻無處歸依。”他們必須為欲望尋求歸宿。極少部分的人憑借天賦與機緣,能夠完整而充分地燃燒自我,表達自我。一部分的人則徹底毀滅了自己。而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,在一次次的退讓和爭取中,找到了欲望與現實的新的結合方式。三者并無高下,假若這部片旨在關懷而非歌頌,那它屬于最后一種人。在用藝術編織的玫瑰色迷夢之下,是凡俗人生的荒謬與兩難,以及這種困境后的諒解與達觀。